梅子青酿的试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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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试阅：
这是大梁国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江南多的是小桥流水与烟雨朦胧，而那裹挟着北方寒风的落雪确实是稀罕物。不过显然簌簌落雪并不能让帝都金陵的活力减少分毫——相反，菜市上谈论着瑞雪兆丰年的商贩们声音盖过了被抓住双翅称重的肥母鸡的鸣叫，而街道上兴奋地奔跑着试图抓住雪花的小孩们则更让这座城市的热闹增添了活气。
按着惯例，初雪这日早朝会早一个时辰结束，臣子们可尽早回家与家人共吃五谷粥以感谢上苍赐予的福兆。皇室卫队的骏马自天刚蒙蒙亮便提着食盒上路，那里面装的是皇帝亲赏的五谷粥并各色精致糕点。金陵城里最不缺八卦，用不了半日，哪位大臣家今年得了一碗粥，哪位公侯家得了怎样的点心就能传遍都城的大街小巷，让这些天子脚下的臣民们啧啧不已。
萧景琰早早便来了苏府，却被告知“苏先生还在睡着”——他下了朝后匆忙在母后那里用了一碗粥就赶了过来，一心想找这位谋士同自己商量一件棘手的议题，却不想那人如此懒散。暗暗压下心头的不快，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在蒲团上坐下。侍者很快上来了茶水，但是萧景琰心却并不在此，草草喝过一口放下，实在无事可做的他只好扭头看向屋外的雪景。
“靖王殿下可是从这落雪之中悟出了什么人生大道吗？”一个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萧景琰立刻将思绪抓回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他的谋士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正站在小几的另一侧。他的脸看起来很苍白，倒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一夜的样子。
两人相互见了礼，复又在木几旁坐定。这时候萧景琰才开口道：“我不及先生，并不能从这些风花雪月之中悟出什么大道。但我这里倒是有一份攸关五郡百姓的议题需要与先生商量。”
“可是关于梁河运道整修？”梅长苏悠然问道。
靖王立时顿住，憋了满肚子的话语和不快忽然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他皱了皱眉问道：“先生怎地猜到我来请教关于梁河运道整修？”
木几对面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拢在怀里的手仿佛抱着什么珍宝一般捂得密不透风——而萧景琰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手炉，他记得从半月前开始梅长苏就同他的手炉密不可分了。思及此，他心头一动，抬手将那个摆在他们两人旁边正中间的炭盆朝对方那边推过去了一些。
银缕炭没有一丝烟气地在炭盆中安静燃烧，通红的炭火几乎能在谋士的脸上映出一星红色。轻咳一声，梅长苏缓缓开口：“七日前，燕州知府上过一份昔年冻害陈情及一份防治冻害的奏折，里面牵涉到对梁河的堤岸休整——对不对。”
“没错。”尽管并不想承认，但是靖王仍然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是燕州只是梁河所经过的五州之一——”
“而整修梁河虽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冻害，但是其余四州的府尹却并不想因为对其没有很大影响的冻害而费时费力协同休整。”谋士以杯代州讲出了当下的困境，桌面上的五个杯子一字排开，但是却谁也不想挨着谁。仿若这当今朝堂，多的是蝇营狗苟之辈，或忙着巴结上位，或忙着排除异己，却不曾想着向下看一眼。
“先生可有良策？”
“然。”
“可是要直言上谏？今日皇兄吹了一通天降瑞雪与国运昌隆浪费了早朝时间，明日一早我便可上奏父皇——”
“这倒不急。此事毕竟关联甚广，我前几日写了一份策书，你且一看。”
……
待到二人讨论完了河道整修之事已是日上三竿了。炭盆里的炭火添了好几次，梅长苏的手炉也更换了数个，那份讨论出的计划堪称精妙绝伦，萧景琰再三详读之后只觉得一阵欣喜自心底油然升起。
“先生真算无遗策也。”他倾身向前赞叹道，不禁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手腕极为冰凉，若不是那一截袖子，靖王几乎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冰。
而梅长苏的反应更大，他飞快地抽回了手臂，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后仰过去。一丝奇怪的情绪忽然刺进了萧景琰的心里，但是他不确定那是因为对方几乎算是失礼的态度还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接触所搅起的埋藏在他心底的回忆。
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都没再说话，仿佛刚刚慷慨激烈的讨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萧景琰忽地对身旁的谋士起了零星的好奇——麒麟才子，江左梅郎。他不知道这位智冠天下的谋士为何要选择他，他曾以为自己也并不关心，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在看着对方的眼睛的时候，或者听着对方的声音的时候，或者像今天这样的时候——萧景琰觉得自己并不是全然不关心的。
这种关心不合时宜，靖王暗暗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并且希望这样的警告会起到作用。
谋士又轻咳了两声——而靖王发现那掺着病意的咳嗽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他不该过分地关心这个谋士——不是吗？他们只是有着共同点目标，只是——
“殿下今日来得很早，是觉得苏某的宅邸算得上观赏雪景的好地方吗？”谋士的话语打破了靖王的思绪，“我以为殿下会在宫里多陪陪静妃娘娘。”
“我下朝后已在母后宫里用过膳。”萧景琰别过头去继续看向门外，看着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
“殿下很喜欢看雪。”梅长苏轻抿了一口茶水，用了并不含疑问的语调。
“尚可。”萧景琰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
他对雪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实际上，他并不那么喜欢雪。降雪意味着寒冷，意味着军粮供应的迟缓，意味着更艰苦的边疆环境和更频繁的劫掠入侵。而当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当他的大哥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下雪则意味着更痛苦的晨练与功课——谁会想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呢，除了他那位每日严格敦促他们晨练的大哥……和小殊？
“景琰，你干脆懒死算了，下雪多好玩儿啊。”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年大笑着团出一团雪球砸在他身上，然后敏捷地躲到祁王殿下身后杜绝一切被报复攻击的可能性。霓凰那丫头自然会气愤地大叫着扑过去要与她的林殊哥哥一决胜负，而景琰通常都是那个摸着被雪球砸到的脑袋默默站在一旁的人。
如果他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他当时大概便大概不会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了吧。他一定会加入霓凰的行动中去，然后抓住那个人的手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灵活的一双手才能有着那样分毫不差的准头；然后扳住那个人的肩膀不让他像条泥鳅似的逃脱被雪球糊脸的惩罚；然后抱住那个人一下子跌进雪堆里去，让白雪浸湿他们的衣裳，钻进他们的领口里，让那些惊叫和大笑里混入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景琰，下雪多好玩儿啊！”小殊又朝他扔过来一个雪球，愉快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似乎能飘出一百里那么远，“你真的还要继续扎那无聊的马步吗？”
如果可以再回去，他一定不会。
“景琰你别动，我照着你的样子堆个雪人。”
“景琰你看这个雪人像不像你？霓凰你看像不像你景琰哥哥？”
“景琰——”
“靖王殿下？”
靖王猛地将深陷的思绪拔出来，炭盆里忽然爆出了一颗火星，然后飞快地消湮无踪。他扭头看向小几对面的人，看着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孔，看着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狭长双眼，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薄唇。脑海里，小殊仍旧在看着他，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愉快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两者的形象有那么一瞬间重合在了一起，紧接着小殊的身影便消失了。
林殊已战死在梅岭，而不管萧景琰多么想回到那些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冬日，他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必须肩负着挚友的生命向前走，哪怕前方是万丛荆棘，是刀山火海，他都要拼死走过去，他一定要为林殊证明，他不会让他的小殊，那个那么明亮的少年就那么埋骨雪山，忍受无边无际的寒冬。
“先生还有何指教？”靖王压下心头忽然涌起的各色情绪，低声问道。
谋士看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尚未等靖王弄清楚那一瞬的犹豫代表了什么，苏宅的主人便换上了微笑的表情看向客人说道：“厨房里做了五谷粥，靖王殿下可要用一些？”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过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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